讀後佩服：風格練習（Exercices de style）by 雷蒙．格諾（Raymond Queneau）

《風格練習》原文書於1947年出版，作者受巴哈《賦格的藝術》啟發靈感，問世後引發各種跨界效應，譯本超過三十多種語言。

書名：風格練習（Exercices de style）
作者：雷蒙．格諾（Raymond Queneau）
譯者：周丹穎
出版社：一人出版社

相同一段情節，你能以多少種寫法表達呢？本書作者展現了九十九99種手法，極盡想像之能事，包括倒敘、亂敘、隱喻、邏輯分析、頌歌、浮誇風、哲學風、集合論、肉販黑話、諧音、矯揉風、詩詞歌賦、史哲理數等等，千變萬化，將法文風貌嶄露無遺，帶有遊戲趣味，深具互動性，嘗試創意寫作，不僅是創造，也是破壞舊式看法。看著讀著，見識作者深厚的功力，已成為法語修辭、創意寫作及外語翻譯的範本，成書年代已久，但現在讀來仍深有啟發。

不得不佩服譯者周丹穎，不僅要懂法語，也要懂法國文化，以及各種隱語黑話，原文書既然要練習，還採用了其他語言的特質，混合揉入文章，諸如日語化、中國古文、自由體詩、漢儒風、宋詞、舊體詩等等，嘿，篇幅雖短，但費時耗力，字句斟酌不知要花去多少心血。

中文譯本首度問世，特別邀請唐捐、胡晴舫、張亦絢、孫梓評、王聰威、楊佳嫻、臥斧、李桐豪、沈意卿九位台灣作家一起來練習，展現個人「台風」，同樣以一段情節為依歸，分別寫出不同風格，包括編註體、雜阿含體、偽樂評風、什麼都不寫派、適得其所體、爆料公社體、靠北體、一則被不停打斷而肝腸寸斷的徐志摩體。

底下選錄幾則：

1. 筆記Notations
S線公車上，尖峰時刻。一名二十六歲左右的男子，軟帽繫繩，而非絲帶；脖子過長，像是被人往上拉過。人們下車了。此男對身旁的乘客發火。他責怪他每次一有人經過就推擠他。想裝兇的哭腔。男子由於看到一個空位，火速衝了上去。

兩小時後，我在聖拉札車站前、羅馬廣場 上又遇見他。他和一個同伴在一起，同伴對他說：「你應該請人在你的風衣上多加一顆扣子。」他指給他看應該加在哪兒（領口處），並告訴他為什麼。

4. 隱喻Métaphoriquement
日中，一隻拔了毛的長頸雞，被扔進白腹甲蟲裡一堆旅遊中的沙丁魚間，忽然訓斥了其中安靜的一尾。牠的言語漫布空氣中，浸潤了一抹抗議的氣息。接著，這雛鳥般的雞，為一種空無所引誘，撲上前去。
當天，在一方陰鬱的城市荒漠裡，我又再次看見了牠，正因為某顆無關緊要的扣子，被挫了銳氣。

5. 倒敘Rétrograde
你應該在你的風衣上加一顆扣子，他的朋友對他說。我在羅馬廣場中央又遇到了他，在任他貪婪地衝向一個座位，與他各分東西了以後。那時他剛因另一位乘客的推擠而出聲抗議。他說，那人每次有人下車就推撞他。這個瘦削的年輕人戴著一頂可笑的帽子。這事發生在當天中午，在滿載的S線的車尾平台上。

15. 另一造主觀觀點Autre subjectivité
今天在公車上，車尾平台那兒，我身邊站著一個乳臭未乾的小毛頭──幸好大家沒生太多這款的，不然我有天恐怕會忍不住宰了一個。這個小子，大約二十六到三十歲，特別讓我火大，這比較不是因為他像拔光毛的火雞一樣的長脖子，而是他帽上絲帶的類型：絲帶被換成一種茄子色的細繩！啊！混蛋！實在讓我噁心得不得了！那個時段車上有很多人，我就趁著有人上車或下車的推擠中，藉機用手肘撞了他的雞肋幾下。在我決定多踩他幾腳、給他點「腳」訓之前，他就膽小地落跑了。要不是這樣，我還會為了激怒他，跟他說他的風衣領口少了顆扣子，太開了。

33. 舊體詩Alexandrins
僕僕斯車追日影，
青年長頸帽冠奇。
不疑旅客摩肩立，
卻道鄰人刻意欺。
鬼哭神號聲有怨，
狼奔鼠竄步無姿。
同窗衣扣黃昏驛，
再歎人情世道離。

41. 浮誇風Ampoulé
在晨曦玫瑰色的手指開始龜裂之時，我如迅速擲出的標槍，上了一輛體型龐大、有著牛兒般一雙大眼、行車路線曲折的S線公車。我以如備戰的印第安人般的精確和敏銳，注意到在場有個年輕人，脖子比腳程快的長頸鹿還長；他有凹痕的軟氈帽，則如某風格練習的主人翁一樣，裝飾著一條編繩。預示著不幸的、胸如碳黑的不睦女神，現身來用她因牙膏闕如而臭氣熏天的口──不睦女神，我說，現身來散播她惡性的病毒，在這帽上繞有編繩、長頸鹿般的年輕人和一名面色慘白、帶優柔寡斷之色的乘客之間。前者用以下話語向後者表示：「噫！惡人，您看似故意往我的腳上踩！」語畢，帽上繞有編繩、長頸鹿般的年輕人，很快到別處去坐下了。

稍晚，在氣勢雄偉的羅馬廣場上，我又看見了那名帽上繞有編繩、長頸鹿般的年輕人，身邊傍著一名宛如美姿美儀評審般的同伴。這同伴正對他發表著以下我得以由我靈敏的耳朵親聞的批評。那針對帽上繞有編繩、長頸鹿般的年輕人最外一層衣服的評語乃是：「你也許應該在其環繞的外緣，以增添或往高處提升一顆鈕扣，來減少領口的開敞度。」。

45. 內心獨白Apartés
塞滿乘客的公車來了。希望我不要錯過這班車，運氣好還有我的位子！乘客之中，有個人表情滑稽、脖子超長的戴著一頂 繞有某種取代絲帶的細繩的軟氈帽這讓他看起來很自命不凡，忽然間喲他不知發什麼神經叱責起他身邊的乘客那人沒注意聽他在嚷啥，他責怪那人故意踩他看似要跟 那人單挑，但馬上就畏縮了他的腳。然而公車裡有空位了我就說吧，他便轉過身去，跑去坐下了。

大約兩小時後莫名其妙也還真巧，他和一個朋友和他同款的蠢蛋在羅馬廣場那兒，朋友用食指指他風衣上的一顆扣子給他看哎他能跟他講些什麼呢？

53. 宋詞Sonnet
頸長面如瓷，帽帶編成辮。草包日乘車，滿載時分現。
此線喚哀思，車尾平台淺。擦膀復挨肩，炫富點菸捲。
長頸青年上露台，怨嗔鄰客踏蹄哀，怯夫見位遂逃開。
飛轉金烏遲玉兔，回程又見頸長孩，潑才為扣費疑猜。


參考資料：

• 「創作和翻譯，是我感受世界的方式。」──《風格練習》譯者周丹穎專訪。
• 風格練習 - 副刊 - 自由時報電子報。
• 「原力」等級的文學實驗──評《風格練習》 - 樂多閱讀。
• 《風格練習》，sample | 掘火档案。